一个人太精了会怎么样?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精?
村里有位老人,我记事时他就一头白发了,他与人和善,对我也很好。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县城工作,与老人难得一见。一天,我下班回到家,母亲说老人去世了,让我开车回乡下吊唁老人。
老人姓宋,与我们不是一个姓,因为他的年龄与我爷爷相当,我就叫他二爷。
宋二爷年轻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他与女方也定了亲,但有一天,他父亲意外去世了,他母亲是个聋哑人,丈夫突然没了,母亲十分悲痛,葬礼还没办完,就疯了。
父亲没了,母亲疯了,宋二爷的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宋二爷的对象,就把已经过给她的一部分彩礼退了回来,还多给了宋二爷一些。
宋二爷家本来就日子一般,母亲还疯了,对象不想嫁给宋二爷了,宋二爷也没有怨言。
宋二爷家有几亩地,他没有兄弟姐妹,宋二爷起早贪黑打理那几亩地,还要照顾精神失常的母亲,他过得很不容易。
在村子里,宋二爷没有一个亲人,他爷爷那辈,从外地逃难落户到了我们村,村里只有他一家姓宋的,但村民朴实,没有任何一个人欺负他们。
宋二爷人很好,村子里哪家有了红白喜事,他都会去帮忙,也会随礼。
我考上大学那年,叔叔婶子们,有的送来鸡蛋,有的送来床单,一天晚上,宋二爷来到了我家。
他递给了我母亲30块钱,我母亲知道宋二爷攒点钱不容易,不想要。
但宋二爷说:“你收下,孩子是村里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也跟着高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宋二爷穿着的衣服,补丁摞补丁,30块钱是可以买一件新衣服的,但宋二爷把钱给了我,我知道,那三十块钱是有温度的。
母亲怕宋二爷多想,只好把钱收下了。
我就快去大学报到了,父母准备了几桌酒席,请大家来吃饭,感谢表示过心意的村民们。
就快吃饭了,父亲发现宋二爷没来,他赶着牛车,叫上我,去了宋二爷家。
宋二爷说:“我不去了,母亲还饿着,我要喂她吃饭。”
父亲二话没说,背起宋二爷的母亲,把她放到了牛车上,拉到了我家,宋二爷跟在牛车后面。
到了我家,宋二爷一口一口喂他母亲吃饭的画面,感动了我,也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
她母亲满头白发,宋二爷也满头白发,两个满头白发的人,是我一生难忘的记忆。
每年寒暑假,从学校回来,我都会去看望宋二爷,有时,也帮他一起干活。一天,我发现宋二爷除草的时候,把庄稼苗都除掉了,就问宋二爷:“二爷,你怎么分不清哪是庄稼哪是草了?”
宋二爷揉了揉眼睛说:“眼睛花了,不好使了。”
回到家,我把宋二爷眼睛花了的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我早就知道了,但咱们这里离县城太远,去一趟不容易,你二爷也离不开家,我想带他去县城配副眼镜,但始终没能办到。”
正好,我有个大学同学住在县里,他母亲是医院的眼科医生,我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同学。
几天后,同学和他母亲坐着班车,带着好几副眼镜来了我家,我把宋二爷也叫到了我家。
在同学母亲的帮助下,宋二爷终于有了一副老花镜,看东西的时候,不再模糊不清了。
宋二爷想把花镜钱给同学的母亲,同学母亲知道宋二爷的情况,说花镜用不了多少钱,是她送给宋二爷的。
宋二爷回到家,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鸡蛋,还摘了很多蔬菜,都给了我同学。
宋二爷就是这样,他对别人好,别人可以忘了,他也不需回报,但别人对他的好,他想方设法也要报答。
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县里工作,后来娶妻生子,我和妻子要上班,需要有人帮助打理家务,照顾孩子,就把父母接到了我身边。但我每年都要带着父母回乡下几次,看望亲友,也顺便看看宋二爷。
每一次,宋二爷都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
转眼,多年过去,宋二爷的母亲也去世了,宋二爷成了孤独的老人。
一天,我刚下班回到家,母亲说:“你宋二爷昨天去世了,我刚得到的消息,我们马上回乡下,去吊唁你宋二爷。”
我开着车带着父母回到了老家,我以为宋二爷无儿无女,他也没有亲人,他的葬礼一定会很冷清,但到了乡下我才发现,宋二爷家里人来人往,村里人都在忙这忙那,操办着宋二爷的丧事。
村长是我远房堂叔,他是主事人。
我们见到了宋二爷最后一面,他走得很慈祥,在满头白发的映衬下,他的脸庞显得还很红润。
下午的时候,村里人正在忙碌着,忽然一辆小汽车停在了宋二爷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叫张武,在县里工作,是某单位的一个小领导。张武也是从村里走出去的,在县城站稳脚跟后,把父母也接到了县城,他们很少回村,与村民也几乎没有往来。
张武跪在宋二爷的灵前,痛哭流涕,他声泪俱下地说:叔,你走得好突然,我还没能尽孝你就走了,侄子惭愧呀。
张武与宋二爷不是一个姓,我们也从没见过他与宋二爷有过来往,宋二爷去世,张武怎么这样悲痛?他还口口声声管宋二爷叫叔,还说没能尽孝,把我们现场的人,都搞糊涂了。
张武哭了一阵,才站起来对大家说:“你们不知道,那是很多年前了,我爸见我宋叔无儿无女,想让我认宋叔当干爹,将来给他养老,可宋叔说他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儿子?他不同意,但我爸心疼宋叔,后来,在我爸的坚持下,我就认了宋叔当干叔。”
张武还说:“我干叔葬礼的所有花费由我承担,我是宋叔的干侄子,为他的葬礼破费点天经地义。”
虽然村民都不知道,张武是我宋二爷干侄子这码事,但张武能从县里回来,又主动承担葬礼的花销,还是让村民很敬佩。
在我远房堂叔和张武的共同操持下,我宋二爷的葬礼,举办得很圆满。
宋二爷下葬后,我堂叔也是很长时间没和我父母见面了,他不让我们回县城,留我们住一晚。
我们就在堂叔家住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大家正在聊天,张武拿着两瓶好酒和两条好烟,来到了我堂叔家。
和我们客套几句后,张武就跟我堂叔说:“二哥,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张武比我堂叔小几岁,叫我堂叔二哥。
堂叔说:“兄弟,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能帮忙的一定不会看你笑话。”
张武说:“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我干叔走了,他的葬礼是我出钱给办的,他的那处老院子,是不是应该由我继承?我干叔无儿无女,也没有亲人,我认为他留下的老院子应该归我所有。”
宋二爷的老院子已经很破败了,在农村也值不了几个钱,我堂叔想了想说:“行,我这里答应你。”
张武说:“口说无凭,你给我写个字据吧。”
我堂叔说:“有这个必要吗?你干叔的老房子,两年不住人自己就能塌了,你留着有什么用?我答应你就行了,用不着字据。”
张武说:“你还是给我写一个吧,我心里踏实。”
我堂叔说:“给你写个字据也行,但只代表我个人,不代表村里。”
张武想了想说:“那好吧。”
我看出来了,张武有点不满意。
我堂叔写完字据,交给了张武,张武感谢了几句,拿着好酒好烟就走了。
张武走后,父亲问我堂叔:“你听说过张武认老宋当干叔这件事吗?”
我堂叔说:“没听说过。”
父亲说:“我也没听说过,张武要老宋的老院子有什么用?能卖几个钱?你写了字据,不会有麻烦吧?”
我堂叔急忙追了出去,想把字据要回来,当张武已经开着车走远了。
五个多月后,一天,张武拿着很多礼品来到了我家。虽然我和张武同在县城工作,还是老乡,但我们很少有交往,他突然登门造访,我很意外。
张武进屋后,就对我父母点头哈腰,我父母让张武坐下说话,张武说:“我不坐了,在办公室上班整天坐着,累得我腰疼。”
无事不登三宝殿,张武还是带着礼品来的,又对我父母毕恭毕敬,他一定是有事相求。
父亲问张武说:“兄弟,咱们是老乡,虽然你到县城工作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但亲不亲故乡人,有话你直说,不要见外,你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张武说:“也不是啥大事,是关于我干叔的那处老院子,你还记得吧,那天晚上,我去我二哥家,让我二哥做主,把我干叔的老院子给我,我二哥还写了字据,是有这码事吧?”
父亲说:“是有这码事,当时我在场。”
张武说:“现在有人要从我的手里,要走我干叔的老院子,我想让你出面,给我当个证人,证明我干叔的老院子是属于我的。”
父亲问:“谁还想要那处老院子?”
张武说:“是我干叔的表妹,她找到我了,她说她才是我干叔的亲属,她才有继承权,让我把院子还给她。”
宋二爷确实有一个大舅,但早已经过世了,他大舅过世后,他与表妹就没有了联系,宋二爷的母亲生病,表妹没看望过,宋二爷的母亲去世,表妹也没来吊唁,宋二爷的葬礼上,也没看见他表妹。
宋二爷的老院子在村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池塘,夏天雨水多,池塘里满满的都是水,过了雨季,水慢慢蒸发,池塘底都是淤泥,苍蝇蚊子乱飞。
老院子还是宋二爷的爷爷在世的时候盖的,当初是草房,后来才换了瓦,有百十来年了,勉强屹立不倒,卖了不值几个钱,住人也有危险,这样的一处老院子,他表妹要与张武争夺所有权,有点让人想不通。
当初,张武找到我堂叔,让我堂叔写下字据,把老院子给他,我就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张武过得不错,他稀罕一处老院子图啥?
我父亲也想不明白,一处不值钱的老院子有啥可争的?
他问张武:“老宋的表妹,怎么突然要从你手里,要回她表哥的房子?房子很值钱不成?”
张武说:“是她听说了,我干叔的老院子要动迁,可以得到一笔补偿款,不然她要老院子啥用没有。”
为了让我父母给他作证,张武把详细情况,都告诉了我们。
原来,早在一年前,县里就有了规划,要在挨着我们村边的地方,修一条县级公路,宋二爷的老院子,在规划区内,如果开工修路,宋二爷的老院子就要搬走,根据规定,老院子可以得到二十多万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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