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独生帅气的儿子,帅气到忘乎所以,忘记自己口袋只有几毛几分钱,却用它想盖金字塔。

而我却在做宿管阿姨一月拿着一千多的工资。

五年前大学毕业后,他以为的工作事业是他以为的豪情万丈的,大展宏图的,然而却不是他梦想的,想当然的那样。

我苦口婆心的劝他,他拿豪言壮语怼:你什么年代人,我什么年代,我干嘛拿自己的心情换那几毛钱。

得,年轻人的心情值钱。

他不愿受委屈,不愿加班不愿被内卷,他以为、他以为他优秀,他有才华,他以为工作就是给他施展的天空。

然而他以为的真不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

他最终选择回归,认我这个不知那个年代穿越过来的老娘。

他认老娘是有想法的,他想和同学合资开火锅加盟店:我们前后一个月在那家火锅店吃了十几次火锅,不定点去吃,观察上座率,然后我们按中午和晚上的上座算流水,妈、说出来吓死人,钱真像流水一样往口袋里淌,往老板的口袋里淌。

其实我心疼的是一帮男男女女一个月吃十几次火锅,单是那个傻子买。

我知道一定是他这个大傻子,他牵头他充大哥,他在外面充大哥,而我们两口子却是企业最底层的那一层,就像五花肉挨肥肉的那一块。

我说:你屁股上有血。

他轻描淡写的说:那是痔疮在挑衅,他们几个也一样。

我说:先去看痔疮,搞不好你会像貔貅,进去出不来。

他说:妈,你这个老貔貅肚子里有多少货?

他开始摸底了,他开始伸手了,他不知道他从幼儿园到高中到大学已经把我们从咽门掏到肛门,在他的世界里父母就是一只金貔貅。

抠着日子抠着他,好像他永远没有满足过,年轻人的欲望啊,太深太长了。

他坚持要开火锅店,坚持要加盟,我们两个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他都当做是、打击他,打击他的梦想,打击他的理想,用冷言冷语给他起飞的翅膀浇凉水。

他用各种办法磨,他在外面潇洒充大,在家里无赖到无底线,甚至以生命来威胁。

他是我们的独生子啊,我们就他一个独苗苗,听过的,听说过的,那些自私自利的孩子以死亡戳伤父母的事件太多了。

我们妥协了,房子抵押了四十万,每个月还款七千,我们两个工资加起来刚好够还款的数字。

你说,他是不是来讨债的,他早算好了账,他早就知道我们会妥协,而且他早就设计好了一切,三个人投资一百万,他四十万,其余两人每人三十万。

钱到手后,他变了,变了忙碌变的很有责任感,不分黑天白夜的忙着装修,忙着赶时间开店。

那一段时间我们把自己的眼睛蒙住,也开始帮着给他画气球,希望开店时盛世欢歌,客流如云,我们几个父母忙着,笑着,梦里都在帮忙,都在累,累的满足,满足的笑。

第一天不错,客来人往很热闹,我才发现年轻人也有人情世故,他(她)们三五成群来捧场,超级大的发财树摆满了店门口,摆不下放在道牙上,警察上门了,环卫工上门了,我家那个和寒阳的爸爸搬来搬去,搬来搬去换地方,然而他们很乐意很开心。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事业了。

好景不长啊,盛世在零落,一天不似一天的惨淡着,我看见他有压力,我看见他胡子钻出下颌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我们不只是压力,我们有心疼,心疼他的压力和焦虑,心疼钱一天天的流失像水一样流失,怕他焦虑,怕他撑不住那透明的玻璃心。

而唯独顾不上自己那颗失望、失落,面对他的失败用我们这底层无力的肩膀来面对哀伤。

不是顾不上,是不敢面对,不敢面对四十万的欠债,不敢面对万一还不上我们将流落,流落异乡还是流落街头的下场。

我还有个眼睛不好的妈妈活着,他还有个卧病在床的爷爷等着他爸爸,等着他爸爸去孝顺。

我们是俗人,是势力不孝的俗世的人,给父母精打细算的孝顺着,给儿子却不计后果的奉献着。

半年后终于房租到期了,没钱续房租,挂出去转让的牌子不给力,也有几个落水的人想抓住救命稻草的贪婪,转让费太少了,少的不够救命稻草的份量。

然后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房租到期房东不像他们的父母,铁面无私要么续交房租要么滚远。

他们就滚出来了,没滚远,滚到家里。

我不知道其他两个的家长怎么想,我不敢埋怨不敢说重话,每次还要看他心情问他吃什么。

他的心情太低落了,头发能梳小辫,他却任由乱发盖住半边脸,我想他是羞愧了,像鬼见阳世的人那样遮掩着,遮掩着他的失败愧,其实是他在羞愧自己,自己的脸面。

然而他愧对是自己的雄心被穷人打败,他以为他一帮姐们哥们一月十来次火锅啤酒,漠视痔疮挑衅,漠视父母的精打细算小日子熬出来的油。

他愧对的是自己失败后无法见众生的尊严。

好在他开始上班,又开始换单位,一言不合就换单位,有时候甚至因为我一句话:让你加班你就加吗,我都希望一月有几个加班,一月能多出一点是一点……。

他说:你们这代人坏了社会风气,奴性,惰性,领导说啥就是啥,不懂得保护自己……。

我俩就吵起来,我边吵边穿鞋,早点出门去打工,(退休后做宿管)而他来了一句:不去了。

我上班时心里隐隐有担忧,这孩子会不会又不干了,这份工作再不干,那可没什么工作他能干得了的。

我打电话回去,听见他睡眼朦胧的声音:为了三千块钱你让我跟一群半大老头老太一起干活,你觉得合适吗?

我心情瞬间就灰的像绿化带里晃荡的那只灰猫,我灰的很难受。

他把自己供成了菩萨,啥也不干,只能装腔作势的坐在那儿,受世人供奉。

而供奉他的是他的爸妈,他清高,他愤世嫉俗,他看不惯老板,看不惯体制,看透别人的小心机,恶心同事之间的小阴招,他给自己的高尚找了个安乐窝。

摆烂在家里,刷着抖音看美食,高兴了做,还行,做的秀色可餐,只是太费钱,他兴奋晒在朋友圈的美食,我心疼鸡蛋、清油还有进口巧克力的贵。

我在新单位从不说家里的鸡毛一地,从不提儿子的成败利钝,听着同事聊儿女,我心就痛,不愿意听。

但是总会有人问:你儿子多大了?

这个问题可以答:二十六了。

呃,结婚了没?

这个勉强可以答:没!

然后又问:在那上班,有女朋友没?

打问的人会看眼色:我想你退休了又上班,挣双份钱,条件一定好,想给你儿子介绍个对象。

我知道她八婆,她能从你带的饭菜好坏里推算出你日子的薄厚,她能从你偶尔说出来的一句话里分析出你在家的地位。

是啊,也许她嫉妒我有两份收入,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我多羡慕她有一个乖巧的女儿,还有一个可以炫耀的亲家:我不操心,我亲家把心操完了,连婚纱都是亲家带着去订的,女孩子嫁个家底好的很重要,男方家里啥都是现成的,房子、车子就连未来的孙子都有安排,亲家说了:孩子我不能带,我出保姆费,孩子的费用我出,我出不起教育和文化。

她滔滔不绝讲亲家,低调炫富她自己:你看这个翡翠镯子是亲家去云南旅游带给我的,我俩一人一个,一万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