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二旗站会慢慢的衰落(北京互联网产业园的变迁)

当代都市生活建构出了新的空间观念,置身于此的我们早已习以为常。

2010年12月25日,西二旗新站房启用,与之相伴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流。五天后,新站房内的昌平线站层启用,人来人往中,除了在附近工作的员工,还多了许多在此中转去城区的昌平居民。

与此同时,中国互联网也即将迎来新的移动设备时代。

这一年夏天,乔布斯在苹果开发者大会上发布iPhone4,这部手机成为国内不少用户的智能机启蒙。

同年底,中国移动3G网络宣告覆盖全国所有县城,4G网络时代也即将拉开序幕。智能机和高速网络的普及,一边推着PC时代的互联网巨头向移动互联网转型,一边也为许多新入场的互联网玩家提供了广阔天地。

2009年开始,百度、网易、滴滴、新浪、快手相继将自己在北京的大本营迁往后厂村。

2023年9月,腾讯北京总部大楼落成,与新浪大厦一街之隔。这对从门户网站时代开始如影随形的竞争对手,如今依旧占据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两大流量阵地。

2023年,这片产业园的总产值高达3366.3亿元,每平方公里产值接近1300亿,是真正意义上的寸土寸金。

作为毗邻这片产业园的地铁站,西二旗却显得格外低调,无论从周边的商业环境,还是地铁站本身,都很难让人把这个略显沧桑的站台和最炙手可热的行业联系起来。

在北京的另一角,阿里、美团所在的望京东站要比西二旗站“洋气”许多。

望京东站的一个出站口就在金辉大厦地下,这座37层的摩天大楼,和边上的阿里中心同为阿里在北京的办公场地。

出站口通向商场负一层,门口有一位穿着红色制服大衣,带着帽子的安保人员提醒访客登记健康宝。下午四点,两个戴着阿里工卡的年轻人,坐在一家酸奶店的高脚凳上讨论着什么。这家酸奶店,最便宜的小杯酸奶售价29.9元。

而在西二旗站,如果想要喝饮品,最简单的方式是去附近便利店的自动饮料机打一杯咖啡,或者多走几步,去辉煌国际商场里买杯一点点奶茶。离西二旗站台最近的沿街商铺,最近几年做过翻新,但进驻的大部分仍然是快餐品牌,29.9元足以在这里吃一份馄饨套餐,或者在日料店里团购一份定食。

在这里,不管是月薪六千的园区保安,还是年薪百万的高P高T,不想吃食堂的时候,都会去附近的辉煌国际来一顿自选麻辣烫。早晚高峰的人群里,夏天最流行的单品是格子衬衫和T恤,秋冬则是黑色羽绒服和公司定制卫衣。

很难说是西二旗互联网人适应了西二旗站的生活方式,还是他们塑造了西二旗站的诸多特征。

三、停留和告别

西二旗站地势低洼,每到北京下暴雨的日子,通往地铁站的线路就从过街变成了“过河”。

2023年7月16日上午,一场暴雨过后,在附近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刘敛趟着没过膝盖的积水从地铁站挪到公司。身高1米76的刘敛在女生中不算矮,她拍下“过河”视频发在朋友圈,配文写着:“得亏我个高。”

那场大雨还制造过一张互联网打工人“神图”。——在西二旗地铁站门口,一位研发站在积水中,电脑搁在面前的垃圾桶上,正在处理代码问题。

尽管已经从西二旗搬去洋气的望京,刘敛至今仍对那张照片印象深刻。“你去搜一下估计可以搜到,当时那个图特别出圈。”

西二旗站的进站口总在晚高峰大排长龙,在附近工作的互联网人早已习以为常。

门口的铁栏杆是可活动的,高峰期把队伍拦成回旋状,队尾的人绕上五六圈才能进站,其他时间则把铁栏杆转角处打开,方便乘客直接进站。

进站排队区在室外,为了让乘客在下雨天少淋点雨,车站搭起一片蓝色塑料顶棚,比边上工地的蓝色铁皮围挡颜色稍浅一些。

西二旗进站口排队区,图源作者

后疫情时代,除了暴雨,西二旗站的工作人员还多了疫情防控的重任。下午两点多,清洁工阿伯正用消毒水擦洗站台屏蔽门,虽然广播里循环播放着“请不要倚靠屏蔽门”,但仍会有乘客无意中把手搭在上面,因此这里成了消毒的重点区域。

阿伯戴着黄色乳胶手套,一手拿着消毒水喷壶,一手拿着抹布,喷一下,再抹一下,一直从站台尾走到站台头。见我询问,阿伯告诉我:“这里面是消毒水,一天24个小时,起码要擦个十八九个小时吧。”

和我交谈时,阿伯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我跟着他往前走了好几扇屏蔽门。只有列车进站时,阿伯才会停下动作,看列车带着风呼啸而来。等屏蔽门关闭,列车重新启动,风还没有停下的时候,阿伯又继续把消毒液喷到屏蔽门栏杆上,把没擦完的地方擦完。

阿伯的工具储藏间在楼梯底下,擦完一圈栏杆,他把喷壶和抹布放进去,从里面拖出一袋垃圾,那是他之前从站台垃圾桶清理出来的。

每趟列车在站台的停靠时间不过一分钟,乘客在这里的停留时间算上排队等待不过十分钟。阿伯是一直留在这里的人,对于清洁这个站台,他早已建立起自己的“最优流程”。

双十一临近,望京东站早早装点起天猫元素,通道墙壁的广告牌换成了品牌商的大促信息,宣传大促的红色三角旗挂满整个站台。不知道是不是西二旗站附近的大厂太多,站里的广告位没法“雨露均沾”,索性卖给了互联网招聘网站。从进站口通道到站台的隔离挡板,清一色刷着拉勾招聘的绿色广告牌。

西二旗进站口附近广告牌,图源作者

广告语很直白。“互联网人换工作,就上拉勾。”要是有下班的产品经理路过,应该也会感叹一句,这就是能找到目标用户的好场景。

互联网人换工作,养活了许多猎头和招聘公司,也让西二旗站也见证了许多离别。

每年拿完年终奖或者打完年中绩效,都是互联网人离职另谋出路的高峰期。一起工作的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相熟的同事们总要为着离开的人祝福,于是西二旗站附近的餐馆见证过很多顿散伙饭。

刚刚从附近某大厂离职的姚浩就把散伙饭选在了西二旗站边上的一家牛肉火锅。说是散伙饭,其实也没散太远,姚浩只是从附近的一家公司,跳去了另一家公司,依旧躲不开后厂村路上下班的人潮。每到饭点,餐馆里都是附近公司的员工,即便是散伙饭,要想聊公司八卦也得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熟人的身影。

工卡是辨别同事的好办法。

西二旗站附近区域,很多人要么脖子上戴着工卡,要么把工卡带子拎在手里晃悠。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炫耀行为,在一个行业极度趋同的区域,大家都在为生活而卷,不同的只有工卡带子的颜色和卷的程度。

吃完散伙饭已将近十点,姚浩和同事们走回公司,把白天没处理完的工作收尾,或是取停在园区的电动车。走到红绿灯路口,一个同事起了话头,说以后要是财富自由了准备做些什么。同行的研发同事说:“在家躺一段时间以后肯定还是得找点事情做,要不然感觉自己没什么价值。”

测试同事则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臂,笑他就是忙惯了。“在家躺着多开心多自由啊,看书学乐器都行,又不一定要工作才有价值。”

西二旗站早已见惯来来往往。人来了,人走了;企业来了,企业走了;风口来了,风口走了;甚至行业来了,行业也走了。

每一天,都有人第一次从这里下车,开启职业生涯的新阶段;每一天,也都有人最后一次从这里上车,告别这个被称作“中国硅谷”的地方,去新公司闯荡,或者干脆回到家乡过上更安稳的生活。

即便有很多抱怨。路很破,车站很挤,周围没什么吃的,闸机口总是排队,一下雨就淹水,出站以后要小跑去坐大巴……但对于那些离开西二旗站的人,一提起这个名字,仍有许多复杂情绪,像是搬进楼房的成年人,回忆起儿时破旧的小平房。

作为城市通勤者从一种状态转换到另一种状态的开关,地铁站和人的关系或许就是这样熟悉又疏离。

正如法国人类学家马克热奥所说:“对于每个天天搭地铁的人来说,地铁最通俗的定义正是如此:没有节庆的集体性,未被隔离的孤独感。”

当具备记录个人和行业发展的功能后,地铁站摇身一变,成为现代都市不可忽略的城市景观。每天在此被人潮包围的互联网人想来无暇顾及人类学家眼中的景观,对于西二旗站,他们拥有更具象的期待。

“什么时候,西二旗站的晚高峰能早一点呢?”